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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天光大亮(1 / 1)

村长去的时候,小院已经被火烧得坍圮成一片废墟,谢灼失血过多,昏在里面,又恰好被大门压住,衣摆已经烧了起来。

“那男人从火堆里把他翻出来的,手都要烧烂了,也顾不上,火急火燎又去请大夫了。”

谢灼背上烧出了大片燎泡,皮肉溃烂,血肉模糊地粘连着破碎的衣裳。

孟弥贞垂着眼,动作飞快地剪开他衣服,把那些血污灰尘擦拭干净,重新开始处理肩膀崩裂的伤口。

一连串动作有条不紊,除了脸色苍白些,看不出她一点异样。

就这样又过了一刻钟,被从睡梦中拽醒的大夫跌跌撞撞踏进房门,孟弥贞立刻站起身,让开位置。

陆峥轻轻拽住她手腕,指节摩挲着她腕骨。

这是个安抚的动作,孟弥贞回头看向陆峥,他微皱着眉:“你不太好,贞贞,不要硬撑。”

强撑一夜的冷静一瞬崩塌,孟弥贞呆愣愣地蹲下来,软软伏在他膝头,扯住他衣摆:“陆郎,我心里好乱。”

陆峥揽着她:“我在这里挡着你,旁人不会注意到,你可以哭出来。”

孟弥贞抽噎:“我拿着那弩弓的时候,心里很害怕。我知道不杀他们,他们就会来杀我们,可我心里还是忍不住发慌。所以后面几箭,射得并不很好——如果我当时能稳住,把那些人都射杀,谢灼是不是就不会躺在那里了?”

“你不是杀人,你只是自卫。”

陆峥安抚道:“他们有预谋地要杀谢灼,而你只是仓促自卫,你已经做得很好了,你护住了我,护住了谢灼——不是说如果你能稳住,他就不会躺在那里了,而是如果没有你,他早已经被杀了。”

孟弥贞垂泪:“可为什么会有人来杀我们?谢灼真实的身份是什么?你刚刚叫他殿下,他是什么皇亲贵胄,是吗?”

陆峥抬一抬眼:“我也不能确定。”

他抬手,叫来那男人:“不知该怎么称呼?”

锦衣男人踌躇片刻,跪在他二人身前。

他一双手被烫出许多燎泡,灰扑扑地捧起玉佩:“在下楚愈,是主子的副将,陆郎君唤我名字就好。”

孟弥贞看得悚然,翻找来药膏和纱布,要帮他简单处理下伤口。

“多谢小娘子。”

他垂着眼,唇轻轻动了动:“请两位帮我劝一劝主子吧。”

陆峥收回玉佩:“他不信你,你为什么觉得我就会信你?”

“郎君真不信这事,就不会叫人去请我了。”

陆峥垂眼:“我有别的选择?”

楚愈看向孟弥贞:“一次可以侥幸逃生,可看今日那些人的手段,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,郎君难道还冒得起第二次险吗?还是说,郎君舍得把尊夫人至于危墙之下?就像郎君说的,难道您还有别的选择吗?”

陆峥撑着额头:“容我再想一想。”

他看向孟弥贞,她满脸困惑神色,不解地望着她。

陆峥踌躇一瞬:“倘若那个楚愈说得是真的,谢灼就是当今陛下的第六子。”

谢灼年长却未曾封王,名号并不为人所熟知,陆峥徐徐说完,又短促地补充一句:“我祖父曾是他的老师,后来牵扯进一桩旧案,被族人除名,流落乡里。”

至于什么旧案,他有些说不出口。

唇无谓地动了动,陆峥轻声道:“是我父亲贪赃枉法一案,事涉数万军士之死,罪同叛国,举家处斩,我和祖父,都是这事情里苟且活下来的人。”

这事情当时沸沸扬扬,远比谢灼的名姓更广为人知,手指垂落,陆峥叹气:“贞贞,我实在是有些…不堪。”

“所以祖父才…才不叫你继续考取功名。”

孟弥贞先是震惊,又是不解:“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?”

说不出口的时候,百般遮掩,然而一旦第一个字吐露出来,仿佛就无谓再继续遮掩下去。

面对谢灼的时候,陆峥会下意识回护自己的父亲,可看着孟弥贞,他却连一句辩解都讲不出。

他笑一下:“我父亲做下这样的事情,我本该身死,却苟活至今,实在是……”

孟弥贞仰起头,捧住他脸颊,又问道:“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?”

“无论你父亲是不是被冤枉的,你那时候还只是个孩童。为什么要因为你父亲的错咎,就觉得你自己不堪?这是你教我的,还记得吗?这些话你总跟我说,为什么不跟你自己也讲一讲,却要被心事困着自苦呢?”

陆峥愣住,孟弥贞捧着他脸颊,亲一亲,掌心摸索到潮湿温热的东西,她仰头看去,只见他眼里亮晶晶的。

孟弥贞抬起手,遮住他脸颊。

无论是什么,都遮掩在她掌心下,被她牢牢挡住。

他会挡着她,不叫别人发觉她在哭,她也替他挡着,不叫别人看见他脆弱的一面。

他们互相遮挡着,荫蔽着彼此,捱过这沉沉夜色。

直到天光大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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